地坛与荒原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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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越忙越要读书。”这个不知从何处拾得却始终践行的信条,让我在新疆戈壁的铁皮箱里与《我与地坛》猝然相逢。 第一次读《我与地坛》是在网页上看的,那时候还是我的第一个项目,蜷缩在逼仄的二人间铁皮箱里,一个空气黏腻湿热的午后,抖音碎片中跃出的文字像一记闷雷,将我从电子荒原震醒。史铁生的笔剖开时光,突然看见地坛斑驳的琉璃瓦上凝结的晨露。 读完网页版仍觉不足,立刻便买了纸质书,当指尖摩挲着书页上《我与地坛》四个字时,突然懂得:有些文字,注定要经过纸墨的沉淀,才能真正抵达人心。 如今在戈壁重读,黄沙漫卷中竟读出新的况味,比任何时候都更理解了史铁生说的“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,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,并看见自己的身影。” 项目部像孤岛浮在沙海,年轻人们用笑声织成围栏,而四周唯有风与旷野的对话。这荒芜让我想起地坛斑驳砖墙——那些被时光啃噬的“剥蚀的琉璃”,那些命运裂开的“坍圮的高墙”,在史铁生笔下成了生命的镂空雕花。 他说“它等待我出生,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”,这等待里藏着命运的隐喻:荒芜从不是终点,而是命运赐予的特殊画布。就像墙根下“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”,露水在草叶上“亮得耀眼”,残缺中始终跃动着倔强的生机。 此刻的戈壁,沙粒在风中划出金色抛物线,骆驼刺用细小的根系抓住沙粒,开出倔强的黄花——让我忽然懂得史铁生笔下的“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”。这句话,也是我想送给朋友的:生命的尊严不在于姿态的完美,而在于存在本身的真诚;死亡不是终点,而是命运循环中必然的节点,正如地坛的古柏,秋来落叶从不是终结,而是为了春深时更蓬勃的抽枝。 书中最令人心口发紧的,是那沉默如地坛古柏的母爱。史铁生用近乎残忍的克制写母亲:“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”的张望,“走过我的车辙,走过我坐过的台阶”的徘徊,临终前“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”却从不说苦。这份爱从不是温情的絮语,而是负重的隐忍——她把担忧嚼碎了咽进肚里,把眼泪憋成眼底的红血丝,只在他看不见的角落“步履既茫然又急迫”。 直到多年后,史铁生才在地坛的老柏树下读懂:那些被忽略的眼神、被轻慢的牵挂,原是母亲用生命筑起的防护墙。这迟来的理解带着剜心的愧疚,却也让他明白:母爱从不是温柔的港湾,而是在命运狂风中,替你挡住碎石的那堵沉默的墙。就像戈壁的月夜,风沙会模糊脚印,却永远吹不散母亲留在沙丘上的温度。 地坛里踽踽独行的众生,各自带着命运的缺口:练长跑的朋友“一次次冲击马拉松,却总在最后关头被命运绊倒”,最终在小工厂里继续奔跑;唱歌的老头“嗓子哑了仍每天准时坐在老地方”,歌声里有无人知晓的寂寞与执着;智力低下的女孩在母亲搀扶下“用手指点着花瓣,笑得纯粹”。这些平凡的生命像地坛的草木,各有各的残缺,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虚无——长跑者的脚步是对“徒劳”的倔强反击,老头的歌声是给灵魂的慰藉,女孩的笑容是对苦难最天真的蔑视。史铁生终于明白:生命的意义不在终点的喝彩,而在途中的“认真”——认真地疼痛,认真地坚持,认真地在荒芜中种出属于自己的春天。就像戈壁上的蜥蜴,即便阳光把脊背晒得发烫,也要在沙粒间画出属于自己的轨迹。 当他说“写作不是为了生存,而是为了不至于自杀”,文字便成了向死而生的犁铧。从最初“为了让轮椅上的人有点光彩”的功利,到后来“在文字里与命运和解”的通透,写作成了他对抗荒诞的权杖。地坛的四季轮回成了他灵魂镜像:春天的勃发是绝望中的微光,夏天的炽热是对生命的眷恋,秋天的沉静是与残缺的和解,冬天的萧瑟是对死亡的坦然。这些对于生死的叩问、对于母爱的追思,从来不是个人的喃喃自语,而是替所有被命运苛待的人发出的生命宣言——苦难从不是判决书,而是让灵魂觉醒的契机。就像戈壁的星夜,最黑暗的时刻,往往离黎明最近。 合上书时,沙粒正敲打着窗棂,戈壁的月光恰好落在书脊上,像地坛的清辉穿越千年而来。两千公里外的地坛,古柏年轮里仍流转着1980年的月光。那个摇着轮椅的身影早已化作园中的一缕风,却把生命的密码藏在每一片落叶里:地坛的荒芜里藏着生机,母亲的沉默里裹着力量,残缺的生命里育着光芒。在人生的地坛中徘徊,当命运的高墙挡住前路时,不妨学学园子里的蚂蚁——哪怕只拥有微小的身躯,也要在时光的缝隙里,走出属于自己的坚定轨迹。而那些在忙碌中偷来的阅读时光,那些在荒芜中获得的生命感悟,终将成为我们对抗虚无的力量源泉。就像地坛的老柏树,岁月可以剥蚀它的枝干,却永远夺不走它年轮里沉淀的春天。(责任编辑 兰鸥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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